“我在武汉殡葬一线,我们现在也需要援助”(组图)
老黄(化名)是武昌殡仪馆的文职人员,不到40岁。疫情重压之下,他也上了一线,去接运遗体。武汉民政局规定,当前武汉市区三家殡仪馆中,汉口殡仪馆负责接运确诊的新冠肺炎患者遗体,而武昌殡仪馆和青山殡仪馆,则负责接运市内其他遗体,包括疑似新冠肺炎死亡者和普通死亡者的遗体。作为常年鲜少被社会关注的群体,如今,殡葬业的一线从业者也和其他防疫战线上的人们一样,处于随时待命的状态。
他们用自己的专业和汗水,抚慰温暖那些陷入悲伤的人们,但也面临因防护物资短缺而可能随时暴露在疫情中的危险。奔波和防疫,令他们时刻处在高度紧张之中。在众人合力战“疫”的紧要关头,老黄希望自己的讲述,不被过多解读,而是能够让更多人关注到他们正在进行的工作和急待解决的燃眉之急,进而提供一些援助。以下是他的口述:
我当初进这行,是觉得这是一个不会失业的行业。我工作快10年了,目前是感受最累的一段时间。
我们现在压力很大。汉口和武昌普通死亡遗体我们要拉,疑似新冠肺炎的遗体我们也必须得拉。从初二开始,我们馆所有员工必须上班,没有一个休息的。
年前,压力其实已经上来了。上级领导从随州增派了人手支援我们,1辆车,4个人。我们这行,不可能派外面的人来帮忙,别人不会来做这个事,只能自己单位的人员来应急,还有就是从周边一些小城市调人。
现在我们馆所有的男职工都要负责拖运遗体,女生负责消毒,全馆的消毒,还有我们出车人员回来的消毒。现在馆里4部电话全部在接,接线员24小时在岗,都已经累得筋疲力尽。我们馆长大年三十就上一线了,他都没回家的。
我们这儿,常人完全无法想象。出车回来,了不起洗个手,把自己消个毒,坐几分钟。哪有什么上班时间,二十四小时轮着的,比如我一个班,要从早上7点一直上到第二天下午6点。我们职工回来就这样躺着,坐在沙发上等车,等着下一趟。晚上经常就是通宵,累得饭都不想吃。
我们有的职工连水都不敢喝,因为喝了要上厕所,不好脱防护服。防护服不透气,大家全身都是汗。我们还有些职工在生病,带着生病的身体工作。有几个人有些发热,医生建议在家隔离,但没办法,单位太忙了,还是要来帮忙。
做我们这行的,本来心理上都已经过了这一关了。殡仪馆的职工,心理上应该是比一般人更能承受压力一些。但看到这些家属,这些场景,真的是很让人心酸。
都是一些年纪大的人,去不了医院,就在家里吃药。有些年纪大的人有基础病,扛不住,突然就去世了。所以说家里人,怎么说呢,都很崩溃。
我前几天拉了一具遗体。他从开始进入医院,家属就看不到人了,直到去世,最后家属看到的也就是骨灰盒。看不到人这一点,让人很心酸。从生病一直到死亡,在医院里面隔离,他也看不到家人,家人也看不到他。这位死者是ICU的,最后死亡原因是重度肺炎。
工作人员在处理遗体
现在取消了悼念仪式,只有接运遗体和火化,等疫情结束后,家属再来取骨灰盒。好在家属还是比较理解的,看不到遗体,没有追悼会,这一点家属还是蛮配合的。我们去到每个家属家里,他们对我们还是很不错的,都说你们辛苦,很感谢你们能来帮忙办这个后事。
现在家属打电话来,我们单位都要求先出具死亡证明,说明是怎么去世的。如果是疑似的患者,我们就要求家属先把消毒做好,在家里喷洒84消毒水。有些家属比较细心,自己用被单把遗体打包好;有些家属不敢去接触的话,就等着我们过去,用盖单裹一下,然后就是尸袋装走。
现在殡仪馆不让家属来了,等解除限行之后,才可以过来办理火化的手续,来拿骨灰。对此大家也还是理解的。我们武汉人民,为了武汉,为了国家,不可能说谁去添乱吧。
我们出去接遗体也要穿防护服,戴手套、口罩、护目镜。哪怕去接普通的遗体,都要做好防护。因为有的逝者是在家里去世的嘛,我们要去别人家里,如果只穿殡仪馆工作服的话,家属会不放心。穿着防护服去,大家都会安心一些。
现在的问题是,我们物资很紧缺。有个企业捐给我们几百个游泳眼镜,也能当护目镜用。但消毒用品,特别是酒精,还有防护服、手套、口罩都非常缺了。
每次我们接遗体回馆里后,就用那种消毒的药水,全身喷洒,喷洒之后把防护服挂起来。如果再有遗体要营运的话,我们再把这个防护服穿上。每个工作人员就是反复的消毒,消毒、穿、消毒、穿,就是这样。
殡仪馆工作人员在抬走遗体后进行自身消毒处理图丨长江日报记者 陈卓
严格来说,防护服应该是一次性的,每一具遗体拉回来之后,不能再次使用。但现在非常时期,只能通过消毒这个方式。防护服的胶是一次性的,撕了就粘不上去了,我们为了反复穿,就只能系绳子。
酒精也不够用了,我们甚至用了一种和84差不多的水,记不得名字了,但我觉得起不到真正的消毒作用。那个水对皮肤伤害很大,我们回来,脸和手都必须喷这个水,我的手已经出现了类似湿疹那样的溃烂。
医用橡胶手套也缺。我们现在用的都是一次性的塑料手套,吃海鲜的那种,戴两层就去了。
其实年初华南海鲜市场出事之后,我们馆就已经做了准备,采购了一批防护服、口罩,包括84消毒液。但没想到……哪知道用量。我们那时候就要求戴口罩、戴手套,只是防护服没有穿上。直到大年初二,随着疫情的变化,大量的人员感染,我们才穿上防护服。
哎,不要写太多我们,一写很辛苦,市民会想很多。现在没有过多的人关注到我们,现在关注到的大多都是医生、护士,关注医院。我看到网上的视频,医生确实很辛苦,也很不易。其实我们殡葬员工也很不易,真的。我就是希望能帮我们呼吁一下,现在太缺物资了,看有没有爱心人士能帮到我们这些殡葬工人。至于那些辛苦,我们自己心里知道就行了。
突然被延期开学击中的父母
人到中年,时间被慢慢掰碎了,一块给父母,一块给孩子,属于个人的时间越来越少,生活必须安排得严丝合缝,才能够维持正常运转。
现在好了,计划开了个小口子后,牵一发而动全身。再加上一个充满奇思异想不确定性的小孩在眼前晃,一切都被打乱。延期开学似乎成了压倒老父亲老母亲们的最后一根稻草。可现实就是这么不容商量。
老张原以为,那只是短暂的别离,一切可以从容应对。
春节前,老张的母亲完成阶段性的带孩子任务,在1月18日趁孩子寒假返乡放风。岳父前来换班,一起留京过年。无奈老人不适,大年初二不得不提前离京。当天他看见朋友圈有朋友发“北京老母亲都要嚎啕大哭了”。仔细一看,因为新型冠状病毒肺炎,北京的学校延期开学。无人帮忙带娃的老张,瞬间经历了一次情绪的崩溃。
意外从不商量,接踵而至。老张和妻子都在大年初一便取消假期,开始加班。母亲短期内是回不来了。更令老张手足无措的是,妻子过年期间必须得去武汉出差,相应地,一回京不回家得先隔离14天。他在脑海中将男女双方里里外外的亲戚盘了一遍,忽然想起表姐正在成都,电话打过去,表姐说,自己一小时前刚到湖北老家,市里头的路都封了,她也出不来了。
总之,所有巧合都被他碰上了。照顾7岁的女儿的任务,落在需要天天加班的老父亲一个人身上。
老张年近40岁,是一家互联网公司的基层。大年初二不仅白天没休息,晚上在家值夜班一口气工作到初三早上7点。7点半躺下,10点,女儿把他摇醒了,说,爸爸,我本来不想叫你的,但我实在饿得不行了。
睁开眼,工作便铺天盖地涌过来。但当务之急是先把女儿喂饱。上午,他让她喝了碗小米粥。中午,他做了萝卜炖牦牛肉。汤没喝完,晚上就用菜汤下面条。
冰箱是满的。妻子出发前特意叮嘱过,要每天给女儿煎枚鸡蛋。可他既没时间弄,也弄不好。他平常几乎不做饭。那天,他想起因冰箱过载而被发配到窗台的两只猪蹄,拎起来一看,臭了。一起臭掉的,还有两盒包装严谨的法国鳕鱼,标明了需要零下18度冷藏,他根本无暇看这些,随手丢在了阳台上,心想北京这温度,总在零度以下吧。
他只好炒了盘四季豆,被女儿吐槽:“你炒的四季豆只有四季豆的味。”
他努力维持老父亲的尊严,说:“四季豆可不就是四季豆的味儿?”这顿饭之后,他开始接受叫外卖了,都是妻子给叫的,为了确定孩子饮食平衡。
1月29日,正月初五,因为疫情,人们待在家里。就连往日热闹非凡的三里屯,也安静了下来。
“人到中年真的难”
老张在电话那头咳得厉害。跟新型冠状病毒无关,他咳了快两年了,最早找的是业内叫得上名的一位专家看的,没什么效果,但也无大碍。可特殊时期,咳嗽声隔着手机也令人提心吊胆。12月下旬,他特地去一家口碑还不错的医院做过彻底检查。胸部CT、过敏试验、哮喘测试……一个个测下来。医生说,你没问题,那咳嗽大概是咽炎加胃炎加那些杂七杂八的炎症引发的。
人到中年,体能直线下降,工作依旧繁忙,老人开始生病,孩子让他操心。时间被慢慢掰碎了,一块给父母,一块给孩子,夫妻俩工作都忙,属于他个人的时间越来越少,生活必须安排得严丝合缝,才能够维持正常运转。
现在好了,计划开了个小口,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接二连三、牵一发而动全身。它的影响绝不同于取消一次旅行,或者翘一次班。在这场巨大的突发事件带来的未知面前,时间越来越失控,再加上一个充满奇思异想不确定性的小孩在眼前晃,一切都被打乱。延期开学是压倒老父亲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忍不住在电话那头爆了个粗口。他想,疫情早两天爆出来就好了,这样母亲就能留在北京。可现实就是这么不容商量。
2019年12月16日,北京街头大雪纷飞,一位爸爸在雪中骑着自行车载着小朋友赶路。
苦恼并不罕见。微博上,一位江苏妈妈延迟两天上班,但她的孩子延迟一周开学。她上班了,孩子不能放羊,家里老人来帮助带娃,她担心坐火车时感染病毒,把普通座换成了一等座,仍然提心吊胆,“人到中年真的南(难)”。
另一位岳阳的妈妈在微博上呼唤延迟上班,不然她就得在大年初七带着两个孩子从岳阳坐高铁去广州。孩子的幼儿园倒是延期开学了,但她得正常上班,“孩子咋办啊”。
人人都在熬日子。时间一长,从前严格约束孩子的家长都“佛系”了。方静就改变了对孩子的要求。第一,让孩子敞开了睡,反正“起来也没什么事做”。第二,电视机敞开了看。
她有两个孩子。大女儿9岁,小儿子3岁。过去,他们一家在北京生活,她是一家著名互联网企业的开发测试工程师。2017年年末,女儿上小学,她辞了职,成了全职妈妈,举家搬回丈夫的家乡——湖北武汉。
前两天,学校的通知还没下来,她想,开学时间最好多延长些。“如果3月份开学,我都会很担心,每天孩子上学,我可能都会提心吊胆。”
她要操心孩子,还要操心远在新疆的父母。2020年1月初,父母来武汉看她,13号回老家,刚回去没两天就被拉去隔离了。相隔甚远,触不到摸不着,她每天都很焦虑,担心老人免疫力不好,被交叉感染。她打了好多电话回去,像提醒孩子那样反复提醒他们,要注意,不要不当回事。
但父母更担心她,毕竟,她在武汉生活,离病毒更近。前几天,她听说女儿班上一位同学的爷爷因为新型冠状病毒去世了。她震惊、压抑。这种感觉跟她在手机上刷到的死亡数据不一样。她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查看数据,上涨的数字让她心里拔凉拔凉的。这次,死亡降临在她认识的人身上——那是她孩子同学的爷爷,就住在她家附近。
她后来也安慰自己,那位老人原本心血管就不好,所以才没能撑过去。但她还是不让孩子出门了,买菜的任务交给丈夫。他出门必须戴口罩,回来要用酒精把身上的衣服、购买的东西都喷洒一遍才能进屋。
“你必须不停地消耗她”
延期开学确定后,家长们的矛盾焦点迅速转移到如何让圈在家里的“熊孩子”尽快“放电”。小孩能量充足。“就跟那个手机电池一样,我们像老手机快不行了,充半天才有一点电。她稍微充点电马上就活力爆满了。”老张的经验是,“你必须不停地消耗她,不停地消耗她”。
他在家办公,领导等着他汇报,手下等着他布置任务,他顾不上女儿,只好催她去写作业。
幸亏平时兴趣班报得多,这会儿不愁没作业写。女儿写得慢,不专心,写着写着玩起来了,他就吼她两句。她又写,写一会儿又走神了,他就再吼她两句。
大人孩子都关在家里,亲子矛盾不断激化。大刘的女儿3岁半,她每天在幼儿园的家长群里填孩子的健康状况时都叹气,不知还要填多久,幼儿园才能开学解放自己。孩子不能出去玩,无法有效“放电”,不好好吃饭,也不肯睡觉。最长的一次哄睡两个小时,讲了10几个故事,孩子眼睛还是冒着精光,满床打滚,提出各种要求,“折腾的我哟,抓心挠肝的,恨不得殴打老公一顿出出气。”
出不去,也没有玩伴,女儿觉得委屈,就会提各种无理要求,大人开始还好言相劝,回合多了,孩子在地上哭着跳脚,大人忍不住开始吼,一片鸡飞狗跳。每次闹完,大刘都觉得很惭愧,反思自己不是好妈妈。没过一会儿,听到楼上也传来孩子的哭声和大人的吼声,她的心态立刻就平和了。
大连妈妈李怡则和丈夫教会6岁的儿子玩他们小时候玩过的游戏——套环、蒙眼睛摸瞎子。实在无计可施了,夫妻俩教孩子玩斗地主。一天3把,时长40分钟,儿子如今已经会理牌了。
1月28日,大连迎来新年第一场雪,
人们佩戴防护口罩冒雪出行。
当然,学习也不能落下。李怡告诉谷雨实验室,她给孩子制定了学习计划。语文、数学、英语、读书、画画、做手工、做家务。全套流程走下来,大概3小时,学一会儿歇一会儿。
孩子抗议:“妈妈,你给我布置的作业太多了,我每天学习的时间太长了。我要跟你谈一谈。”
李怡问他:“那你知不知道一天有多长时间?”
“不知道。”
“一天有24小时。”
“24小时是多长时间。”
李怡就给他画了个圆,把他每天的学习时间用阴影标出来:“你看看,你每天学习的时间还长吗?”
“不长。”
“这样的话,你还有什么想表示的吗?”
“没有了。”
一场抗议就这样被段位更高的老母亲消解于无形。李怡坚信,只要他认真学,时间很快就会过去。小学一年级的孩子要学的东西已经很多。“哎呀,现在的孩子,竞争都挺大的。”
“其实做小孩好累啊”
做作业成了无处可去的学生们最重要的寒假课题。
1月24日一早,网易有道精品课宣布向武汉市中小学生免费送课程。两天后,赠课范围扩大到全省。1月29日,范围再次扩大,覆盖全国。
这一举措最初被网友戏称为“提供免费寒假作业”,甚至遭到“群嘲”。但群嘲并没有妨碍报名咨询数量的激增。截止1月28日,有道累计收到超过6万名湖北学生家长的报名咨询,赠送课程超过12万份。
从反馈来看,初三、高三的学生反应尤其激烈,“对他们来说,疫情会结束,但中高考是始终在那儿的。”网易有道副总裁刘韧磊告诉谷雨实验室。
小苒是河南省一家重点示范中学的高三文科生。她在微博上看到各省延期开学的消息,第一反应是安心,可以再休息两天,她很开心,当然也掺杂着恐惧。她家有两例确认感染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的病人。她害怕疫情无法得到及时控制,开学时间遥遥无期,影响复习进度和高考。
出不了门了,她天天在家写作业。可是,“一直写好无聊啊,我在家都闲得长蘑菇了”,她说,“其实做小孩好累啊”。
孩子只是累,家长的心情更复杂。妈妈抱怨学校不赶快发延期开学通知。奶奶也跟她说:“不行咱就先不去!啥都没有命重要!”
武汉华中师大一附中学工处主任周珂意识到疫情形势严峻是从1月20日开始的。按原计划,高三学生1月22日正式放假。但那天,老师们接到通知,21号不上课。
通知来得突然,影响到高三,这让她意识到,疫情比想象中严重。那天下午,周珂照例去学校走了一圈,做最后的安全检查,发现已有学生戴上口罩。
很快,学校决定为1000多名高三学生上线网课。1月30日,学生们在线上开启了新学期。
周珂远在南京的朋友徐行——一位高三语文老师给她发来一篇名为《非常时期如何高效自学》的文章。她转发到家校联盟群中,不少家长对她表示感谢。
这样的文章,她也想写,可她的两个孩子接连发烧了,这让她有点紧张,抽不出时间来。据她判断,孩子们只是普通发烧,问题不大,她就根据以往的经验,在家自行为孩子退烧。她不是那种焦虑的家长,稳定的情绪通过电话听筒传过来,但现在,她正在为其他焦虑的家长忙碌着。
那篇文章是徐行1月27日写的,在他的个人公众号上发出,阅读量很快突破了10万。他知道家长着急。学校做了延期开学的通知,立刻有家长问:“孩子在家里玩手机怎么办?”
1月4日晚,江苏南京,高校学子在河海大学江宁校区图书馆复习备考。
南京的家长一直都比较焦虑,他说,家长优秀,就容不得孩子不优秀。“很多高学历的家长实际上是在帮倒忙”,看到孩子动一动、玩一玩,就开始“说教”,“就认为到了我这个年龄了,我功成名就了,你现在要学习,让孩子觉得自己变成了家长维护面子的工具,这是孩子们非常反感的。”
他写文章的目的有二。一是让孩子们有自觉意识。二是希望家长们别觉得自己倒霉,抱怨、焦虑,把焦虑和恐慌转嫁到孩子身上。
他在文章里写道,“家长不要一边自己玩手机一边宣泄焦虑,也可以静心读读书……即使不能榜样示范,至少可以营造安静的氛围”,“我加这一句是让家长们意识到,你光说教是没有用的,你要表现出对知识的热爱,终生学习,不然的话孩子说一句话,‘你看你原来读了个博士,现在你不读了,你也不学了,你现在光想赚钱了’,对不对?”
“一岁多碰到非典,
高考又碰见冠状病毒”
很多家长提到了2003年的非典,17年前,他们多数还没有为人父母,心态要放松得多。
那年,李怡在大连上大学,窝在宿舍里,一周没洗脸。现在不一样了。洗完脸还得敷张面膜,利用这段时间好好护肤。有了孩子,她格外在意卫生。有天晚上,孩子非要上同伴家玩。她就仔仔细细地询问对方的家长,有没有过出门记录,防护措施是如何做的。又把自己的情况一五一十交待给对方。
那年,徐行在河北衡水一处城乡结合部的中学做初二班主任。班主任每天都要给孩子们测体温。如果达到38.5度,就要把孩子送去医院。有一天真的遇到学生发热,他上头的领导都不愿送那孩子,要他送。他心里很矛盾,不送吧,对不起孩子,送吧,自己可能有危险。
他想了个办法,让孩子在他前面100米的地方走,他在后面跟着,这样把孩子送去乡镇医院隔离了。结果,他一回来就发烧了。
他感到大难临头。学校没隔离他,一个萝卜一个坑,把他隔离了,就没人给班上其他学生量体温了。领导安抚他,说:“如果传染,我们一起死,你不用害怕。”好在第二天,他烧退了。这时他才想,头天之所以体温高,大概是因为外面晒的,外加气的。
现在不会了。“现在城里的孩子都像宝一样,人家家长已经做得比较好。”
1月24日,大年三十,武汉三医院附近十字路口的孕妇。图丨尚飞
2003年,北京海淀区妈妈王琴的女儿刚一岁多点儿。这两天她和几位家长在群里聊:“属马的孩子也挺倒霉的,一岁多的时候碰到非典,这今年高考又碰见冠状病毒,你说这叫什么命啊!”
她女儿是艺考生,学声乐里的流行唱法。按照惯例,2月初,女儿就要参加艺考考试了。突如其来的病毒彻底打乱了这一切。
大年初一,四川音乐学院的公众号推送消息,考试延迟,恢复时间另行通知。女儿有更多时间复习了,但延期考试意味着在考试前,女儿都必须不断练习专业,那什么时候复习文化课?何况其他学生的复习时间也加长了,那女儿的基础优势就不明显了,竞争更残酷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她陆续收到另外几所音乐学院的延期考试通知。过去这一年,这家人在女儿身上花了10多万元。为了陪伴女儿,王琴2020年年初辞了职,接送女儿上培训课,每次上课时,她都在一旁默默等待3小时。延期考试意味着,她还要在女儿身上投入更多的时间和金钱。
像女儿这么大时,王琴在家人的要求下报考了财务专业。她对财务没兴趣,工作也不称心。她想着,她的女儿必须为自己而活,把爱好变为事业。
1月25日零时10分,北京妇产医院10层分娩室里响起一声嘹亮的哭声,在和妈妈一起努力了8个多小时后,体重3630克的女婴终于在这个特别的春节顺利降生。这是北京妇产医院接生的第一个“鼠宝宝”。
因此,疫情当前,她的对策是以不变应万变。初六,她又带着女儿去参加培训了。好在女儿的声乐培训是一对一的。不像她一个朋友的孩子,学民乐的,有4个老师,要投入的时间和金钱都比她多。她好些天没跟那位朋友联系了,她猜测朋友应该也慌了。
老张到现在都没告诉女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寻思她还小,理解不了。他也没跟她说学校延迟开学的事,打算这两天告诉她。但这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需要字斟句酌或为之烦恼的事。当前最紧要的是,到底谁能来帮他带孩子。从初一到初六,他只出过两次门,都是为了下楼扔垃圾,不愿跟大人分开的孩子都从父亲出门那一刻开始掐表计时,一次用了4分零几秒,一次不到4分钟。女儿伸出大拇指夸他,有进步。
他反复盘算着:2月10日之前,他可以在家办公,这个问题可以暂且不考虑,但2月10号之后呢?如果元宵过后疫情还没有好转,母亲长期无法来北京呢?
任他再怎么想,他也无法像过去那样严丝合缝地筹备日程、执行安排了。现在,他只能抱着过一天是一天的想法,每天尽力把工作安排好,要求团队里其他人和自己一起努力别掉链子。而在家里,保证女儿吃饱喝足睡好不生病,就行了。能闲下来喘口气时,他偶尔会庆幸是在互联网公司,公司很人性化地要求尽量线上办公,在技术同事的支撑下,几乎所有的工作都可以在家完成。
此时此刻,不管是爱上学的、不爱上学的,喜欢宅家的、想出去玩的,焦虑的、情绪稳定的,所有人的愿望都很一致:疫情快点结束,可以走到阳光下,重新开启有序的生活。
前阵子,武汉连着下了好几天雨。1月28日那天难得放晴。方静起床看见太阳,真想出去啊。可她不能出去,只能抱着孩子,在阳台上晒一晒。
1月24日上午,除夕的武汉循礼门商圈广场上,唯有一个大型装置发出欢腾的音乐。 图丨尚飞
过去几天,武汉从事旅游业的雯子建了几十个互助群,她每天只睡3小时,接100多个电话,免费帮助在外的老乡找酒店。厦门鼓浪屿家庭旅馆商家协会会长董先生也呼吁帮助流落街头的武汉人。
1月23日“封城”之后,武汉这个城市名提升了锐度。对疫情的担忧,从“武汉来的”逐渐扩散为“湖北来的”,电话号码、身份证号、车牌号。因为春节和疫情的影响,目前有500多万人离开了武汉。这500万人中,有的在官方公布疫情消息之前外出探亲、旅游。有的则出于自保的本能,在封城之前离开了湖北。一些流落在外的湖北人经历了终生难忘的新年。在“难友”争取、民间互助之下,部分人找到了庇护所。目前,昆明、厦门等地,也发布了安置疫区滞留游客的通知。27日后,武汉市文化和旅游局公布了全国指定接待武汉游客酒店名单。还有人仍在焦灼之中,等待更具体的方案,或期盼早日回家。以下是他们中的五个旅行者的自述:
A:“只希望疫情快点好起来,我能够回家”
今年春节,我和几个闺蜜约好去吉林滑雪,酒店2个月前就订好了。22日到了吉林,滑了两小时的雪,我就接到酒店老板电话,说我是武汉的不能住了,其他的旅客有意见。
接下来,我经历了27年来做梦都想不到的经历:一家接一家旅馆不能入住,自己有家却不能回。从东北流浪到西安,最后住在西安一家愿意收留的小旅馆里,随时担心再次流落街头。
我加了很多“湖北人流落在外面”这种群,大家都在互相想办法,提意见。
在东北被第一家旅馆拒绝时,我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我跟旅馆沟通,虽然我是武汉来的,但身体非常健康,但是没用。后来,我赶到山顶的景区找了个更贵的酒店,然而刚住了一晚,第二天老板也跟我说,不能住了。
那会儿武汉已经封城了,我想回家也回不去。有个朋友在湖北十堰,我决定投奔朋友。于是,我把20公斤的滑雪工具和包寄回老家,准备去西安转机,再去十堰。
我以为一切就结束了。没想到重头戏和打击还在后面。到西安没多久,十堰也封城了,朋友家也去不了。
我开始在西安找酒店,但也都不能入住。我打市长热线12345反映,他们让我找公安局反映,我跟公安局反映,他们说这不是他们的片区。我至少找了三四个片区,到最后都说自己管不了。
我一个人提着行李箱到处跑,全身都是汗,衣服也全部湿了。我怕感冒,不敢脱衣服,一直折腾到大年三十的凌晨,没吃东西也没地方住,像个流浪狗。
最后,我只好去机场,想住机场酒店。我甚至产生了极端想法,不管是把我关到拘留所去,还是把我当病人去隔离都好,我只是希望有个地方住。
机场警察让我先检查一下身体,我跑来跑去浑身发热,第一次查体温37.5度,后来都在37度以内,但他们已经把我的体温报上去了。我被救护车送到医院,自费。但我被告知,即使检查结果OK,我也不能住机场酒店。
被救护车送去医院的路上
到了医院,他们让我先观察到第2天早上8:00。除夕夜里,我在医院一个房间里待了一晚上,坐一会儿站一会儿,特别煎熬。我想哭,但也不敢哭,因为担心免疫力会下降,眼泪在眼眶里不敢流出来。我把所有的衣服都穿在身上了,还套了两三件外套在身上,滑雪服也穿在外面,我很害怕感冒。
我没敢跟爸妈说真实情况,跟他们说有朋友在旁边非常安全。他们在武汉平安,就是我最大的安慰。
第2天早上8:00,我体温正常,身体也没有异常,签下一个“拒绝检查后果自负”的条子,准备离开。我听到医生在跟领导报告说,和我一起待在一个房间的男的发烧39度了,从头到尾医生都没有告诉过我这个信息,我知道后整个人的身体是发寒的。
出了医院,朋友们帮我找酒店,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我进去后就想赶紧好好洗个澡,全面消毒一下。但我裤子都脱了,酒店的人打电话说因为他们酒店被打电话投诉了,要全面消毒,住不了。
我求他,能不能让我先睡一觉,我真的太累了。哪怕洗个澡也行,他说不行,实在是没有办法,你再找个酒店吧。
我拖着大包小包又出来找酒店,有个老板看我太可怜了,把我带到了另外一个酒店,他嘱咐我,不要说是从武汉出来。到了酒店后,我开始自我隔离,买了84、酒精之类的东西。
每2个小时,我就把房间消毒一次。订外卖,我也不敢用自己的手机号订,都是朋友帮我订。下楼取的时候,我戴两层口罩,也怕别人担心。我每天早上和晚上主动给前台发我的体温照片,生怕他们赶我走。我也知道大家对这个病都有害怕的情绪在里面,包括我自己也会害怕,所以我也想让他们放心。在酒店我每天会接三四个电话,都是各种查信息的。
我很担心,如果武汉要封一两个月,想回回不去,长期住酒店也住不起。
我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办。听到外面有脚步声,我就会惊醒,然后浑身炸毛一样,一两个小时都停不下来。我觉得我得看心理医生,无时不刻不在害怕担心,有人突然敲门说,你不能住了。
酒店房间的空调效果不太好,我也不敢去说,也不敢让人来修,我怕别人觉得我是畏寒,病了。冷了就躲在被子里面。睡觉也是断断续续地。实在困得不行了,睡一两个小时,然后再醒,然后再继续睡。
现在我们被安置到了指定的酒店,一起安排到酒店的还有100多人。每个房间配了体温计,每天要把自己的体温上报给防疫站。这个酒店不需要花钱,三餐也都有人专门给每个房间送。看到工作人员也挺忙的,跑上跑下给我们消毒、送餐、送快递和做记录。我有时候不想麻烦他们,之前朋友送火锅的时候给我买了一个锅,我就自己在房间里煮点面,放些青菜和肉。
作为湖北人,我们其实也是受害者,根本都不知道武汉会封城,也不知道这个病会这么严重,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只希望疫情快点好起来,我能够回家。
B:“宁愿待在武汉,也不愿意连累任何人”
我是武汉人,这次一家老小七口人到绵阳的亲戚家过年,提前半年就计划好了。绵阳是我母亲的老家,她嫁到武汉后很少回家,回趟老家是她多年夙愿。武汉到这里1000多公里,我们想着到绵阳待几天,然后自驾到成都,再去云南。
我们是1月19日早上6点从武汉一脚油门出发,18个小时,开到绵阳,全程是我自己开车。父母都用老人机,没有关注新闻动向。
其实离开之前,我已经关注(疫情消息)很长一段时间了。12月底就在某些群里看到消息,也有医生朋友提醒,不要往人多的地方去,出门要戴N95,但他们不说太多,可能消息也不准。我们出发前后,没有任何官方消息,谁都不知道问题有多严重,武汉甚至没有人戴口罩。
1月20日凌晨抵达绵阳,开始的两天没有异常,我们住在宾馆里,半夜2点有医护人员来敲门,给我们七个人量了体温,此后我们每天上报体温,也没什么事。23日早上6点,我们看到武汉封城的消息,变得有些害怕,觉得这个事情肯定很严重。
当地人看我们的眼光立刻不一样了。你想想,一个偏僻的小山村里,来了7个武汉的人,像丢了颗“定时炸弹”。
我的鄂A车牌尤其显眼。车先是停在亲戚家门口,我担心大家都看得到会造成恐慌,主动去派出所跟民警沟通,想把车挪一下,民警建议挪到交警大队。停好之后,不到一个小时,我就接到私人号码打来的电话,说是交警队的,你的车不能停在这里。我去挪车的时候,民警告诉我,每天都有人打电话举报我的鄂A车牌。
到绵阳游玩准备的无人机
我又把车挪到消防大队,电话还是不断。我又挪到镇政府门口,让人们看到我们没有到处乱跑。我还打算把车开到荒无人烟的深山里去停。想想我高高兴兴出来过个年,怎么会知道这个情况。我给父母买好初四回武汉的机票,第二天短信过来,说航班取消了。又听说去武汉的国道省道村道都封闭了,走也走不了。当地让我们一直在亲戚家里待着,镇长专门打电话,让我们不要出去。我打电话给当地卫生院,主动要求照CT,如果有问题,尽早隔离,如果没问题,让我们“居家隔离”14天后,回武汉去。但当地没有条件,照不了CT。我努力奋斗这么多年,也算事业小成,家庭幸福,感觉自己也算是个体面人,但这几天,我的自尊心被彻底碾碎了,体会到了斯文扫地的感觉。我宁愿待在武汉,哪怕物资短缺,也不愿意连累任何人。
我要感谢亲戚的收留,如果没有亲戚,宾馆不让住,又走不出去,就很惨了。舅舅每天给我们做一日三餐。这两天一大家子人渐渐习惯了不能出门,苦中作乐。我每天陪着两个孩子在楼上楼下爬来爬去锻炼身体,还跟他们一起跟着短视频胡乱跳舞,以前工作忙,很少陪他们,现在也算是苦中作乐。亲戚家阳台上的风景很不错,远处有雪山,楼下能看到小溪。我们盼着,还有三天过了14天的隔离期(我们一家是19号到的),能到外面放放风。前两天一家人都急着回武汉,现在冷静下来觉得,暂时不回去也好,武汉目前物资和医疗条件都很紧张,我们跑回去也怕添乱。安安心心再待段时间,好不容易出来了一趟,就当静下心来,呼吸一下山里的新鲜空气。
当地居民在墙上张贴的标语
C:“看到视频里快饿死的猫,第一次哭了”
去昆明是早就规划好的行程,我很喜欢旅游,父母过世后,家里没人,一个人孤独,每年过年我都会出来自驾一周。我从1月20日出来自驾,当时没发现啥异常,也知道那些肺炎的消息,但那时候说不人传人,也没觉得多危险。
没想到出来就当了一回“过街老鼠”。武汉封城消息后,我连续被8个酒店拒绝,唯一接待了我的小旅店同意我入住了,但是不让我刷身份证,说给他微信发照片就行。我听互助群的群友说,这是为了不和湖北人有接触。这个小旅店环境挺差的,20多平,床单都是发黄的,屋子里有很大的烟味儿,老板管我要400元一天,但我觉得,能让我入住,我已经是谢天谢地了,是那种特别感恩的心情。
没想到从入住到退房,全程都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旅馆老板给我发微信语音,说旅馆1:30就停业关闭了,让我赶紧走。我又请求了半天,说愿意加钱。因为我已经2天没洗澡了,我太想洗个澡躺床上睡一觉了。但求了半天没结果,老板说你也别为难我,我上有老下有小的,大家都不容易。这话说的我没法接了,我就走了。退房也没人来拿钥匙,他就让我把钥匙放在脚垫底下。
幸好还有辆车,我就住在了车里,吃住都在车里。我把车开到了一个很偏僻的地方,这个地方3公里内都没有任何小卖铺或超市,半夜静得只听得到狗叫。我步行40分钟,去最近的城乡结合部买吃的,主要是买烟,买了4条。
在路上流浪的湖北人
我太焦虑了,以前好几天抽一根,现在一天三四根。我去哪儿都带着口罩,虽然我目前身体健康,体温正常,不咳嗽也不胸闷,没有任何一点异常,但也一直戴口罩,不想给别人带来恐慌。我每天不停洗手,买了矿泉水倒在手上,一天洗十几次,不停地擦拭方向盘。其实多数湖北人都是很自觉的,没有想给其他人找麻烦。
我是武汉人,我不吃野味。但没人会相信你说的话,你的户籍所在地是疫情中心的,谁看见你都跟怪物一样。我现在总觉得,路上的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我。
本来想去爬玉龙雪山,也没有旅游的心情了,只想赶紧回家。我父母都不在了,武汉的家里只有一只猫。粮食我放了10天的,我算着吃完的时候,我也就到家了。但现在不知道啥时候能回去,在家里的视频监控里看猫,它跳上跳下的,打翻了很多东西。自动喂食器没电了,它可能不知道,自己没准要饿死了。
我跟我姨说,我想回去。我姨说,你回不了,小区不能让我进,而且又会有人举报我。我姨还说,我要是回去,她和姨夫第一个去举报我。因为他们觉得我在外面,接触的人多,也危险。我听完心里特难受,平时也都是和和气气地,逢年过节也去送礼物,怎么出了事儿不仅不帮忙,还落井下石了呢?我也没微信上和她吵架,就想让她去给我家猫加个粮食,因为我们住在同一个小区。她老长时间没回我,后来跟我说,怕你家也有病毒。
后来在“武汉人流落在南京”的群里,我找到了一个成功回武汉的,拜托他帮我去给猫加了猫粮,他给我发了猫的视频,我一下子没忍住哭了。事儿发生以后,我都没哭过,那真是我第一回。我觉得那猫是无辜的,我也是无辜的啊。我心想,等我回去,我家猫还能认识我吗?
我联系了一个昆明的朋友,想去投靠他。他说社区不让租房子给武汉人,我也放弃了。后来我看他朋友圈,发现原来他老婆怀孕了。我还有点自责,理解他也不容易。
我只好踏上未知的路,自驾回去。一路上,异样眼光随时都是。我去加油的时候,工作人员本来没戴口罩,但看到我车牌后,跑回加油站里半天没出来,戴着口罩又跑出来给我加油。我躲在车里,也不敢下去。大年三十那天,我步行去肯德基吃了个新奥良鸡腿套餐,算是年夜饭吧。车没敢停附近。
沿途我被拦截了好多次。量体温,盘查,拉到医院做检查。我现在就想能安全开到家,回家好好洗个澡,刮刮胡子,再给我的猫开一盒罐头。
D:“我跟朋友说,你放心,
我不会去祸害北京人民的”
我是1月20日从北京到汉口,再从汉口转车回到孝感老家的。到汉口火车站的时候,已经知道武汉的情况比较严重,所以一直戴着口罩。那会儿有工作人员在做消毒,但是候车的人几乎没怎么戴口罩,这让我挺震惊的。
之前在北京,好友群里和老家群里就是两个世界。虽然离湖北那么远,北京的朋友们已经提高了警惕,开始买口罩,甚至有朋友在封城之前就果断退票,选择留在北京,不回家过年。
回到孝感后,家人的不重视让我震惊。因为我一直戴着口罩,睡觉也戴,他们觉得我搞的像土匪,就连小孩也不让我抱。总之,除了挖苦就是嘲笑。我爸是出租车司机,我妈在酒店工作。我让他们戴口罩,他们也不当事儿,我为此和他们吵过很多次。
我家还有个高危因素,我哥在武汉工作,回来前两天还在华南海鲜市场吃了海鲜。我让他和其他人戴口罩,他们都不戴,还到处跑,笑我大惊小怪。我担惊受怕,从回家那天起,我的火车票改了很多次。从初七到初六,从初六改到初四,从初四改到初二,从初二改到初一,从初一改到大年三十。
官方消息越来越紧张,武汉封城之后,黄冈、鄂州等七城相继封城。
大年三十那天,孝感封城的消息传出来,我第一反应立马站起来,决定要坐最近的一趟车走。我妈还想让我吃了年夜饭再走:你真要走啊,你不是喜欢吃那个天麻炖鸡吗!那是我最喜欢吃的一个菜。
我爸开车送我到孝感火车站,回家的时候就封城了。
除夕的火车站从来没这么多人。很多人在取票窗口吵架,有的老人不会退票,有的人的票是买在了封城后。候车的时候,我越想越害怕,就给我爸打电话,让他和妈妈都来,我支付所有的开销。但他们不愿意走。
孝感,云梦东站
火车上的人基本上都是拖家带口,很多带小孩出来的。我一直不敢摘下口罩,连饭都不敢吃。那天我除了早上六七点吃了早饭,中午赶火车,一天都没吃饭。凌晨1点,我实在太饿了,车上的人也越来越少了,我开始摘下口罩吃饭。一碗泡面我吃了两站地,一有人上车,我就哆嗦一下,赶紧把泡面的盖子给盖上。等他们都安顿好我才拿出来吃。
躺在车上我五味陈杂,从内心深处,我还是有点心虚,我觉得逃跑是一个不那么对的事情。我跟朋友说,你放心,我不会去祸害北京人民的,该检测检测、该登记登记,该观察自我观察,该隔离做隔离,没事就待家。
然后我默默地整理了所有的信息,往家族群里发了很长三条消息,向大家道歉,说我走了,嘱咐他们怎么去预防,家里要囤一些物资,千万不要出门。
睡觉我也戴着口罩,觉得实在胸闷得不行,就把口罩摘下后呼吸一会儿,然后再戴上。还有时候,我觉得好热或者是发热,就一直和下铺姐姐核实,是不是空调温度过高。心里始终慌得不行。
到了北京,出火车站、进地铁站的时候我都特别紧张,生怕被遣返或者出什么岔子。没想到小哥哥都挺好的,很温柔地给你测体温,出火车站测了额头,进地铁站测了掌心。
天很蓝,我长舒了一口气,从来没觉得北京给人的安全感会那么强。我听说北京年前就开始在公共场合消毒了,警惕性比我老家高了很多。火车上的姐姐也说,她儿子的老师也问过她是不是湖北人,提前做了登记。
北京夜景
我主动打电话给居委会报备,但是居委会休息了,就给派出所打电话。我说了我胸闷和有点微微咳嗽,警察就安慰说别怕没事,他说都到北京了,就先自己观测身体状况,有问题的话,你打120或者999。心里的石头这些天终于落下来了。第二天居委会主动联系我,让我登记。
最近大家都宅在家里。香港的朋友专门买了两大包医用外科口罩,跑到深圳给我寄过来。我把这些口罩分成几份,给我们孝感本地医院寄了十几个,给其他几个在北京的朋友每人分了十个到三十个。其中一个朋友怀孕了,过几天老公还要出门上班,我给她分了三十个,他们都劝我多给自己留点。
可能有的人会指责我们这些封城前“逃”出来的人,我只能说,我的选择,是一种求生本能。在湖北被吓过的状态一直还没缓过劲来,我还会怕见人,在外边接触过所有的东西,都要洗一遍才肯放心,回到北京租来的小“家”,第一件事就是把所有东西都清洗了一遍。
E:“局长在群里发直播视频,
让我们看大象洗澡”
我和儿子1月19号从武汉出来,先到了云南,25号跟团的里程走完,所有景点都关了。本打算回武汉,发现回不了,因为提前订好了西双版纳的酒店,就还是到了西双版纳。
一到酒店,我就说明情况,我们是武汉来的,之前都在跟团,每天有专门的医护人员量体温,经过检查我们身体没问题。这家酒店就让我们住了。不过28号,当地接到通知,游客要接受统一安排,我给安置点打了电话,心想与其在外面不知道去哪,不如听从安排。
安置点窗外的风景
刚来安置点的时候肯定还是有顾虑的,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大家又都是武汉、湖北来的,很担心会交叉感染。但逐渐心就安来了。进酒店的地方有医护人员在门口检查,酒店也每天都进行全面消毒。
住了2天,没有硬性要求不下楼,但我想尽量不要添麻烦,就自觉隔离。我看服务人员有限,大家都挺辛苦,但我到前台要一双拖鞋,立刻就送到了,即使平常住酒店,也没有这么高效的。
酒店统一安排了一日三餐,送到门口。早上有面包牛奶水果,中午配送盒饭和汤。想想武汉的家人,有的还在吃方便面呢。别人冒着生命危险出去采购,提供这么周到的餐饮,已经很努力了。
景洪市文旅局局长天天守在酒店外面,特别特别贴心,给小朋友准备了零食,给有需要的人送小浣熊多用蒸煮小火锅,还有女生用的卫生巾。知道我们好大一部分人,本来都想去野象谷,局长就在群里发直播视频,让我们看看大象洗澡。
两百多个人住在一起,矛盾、情绪肯定是有的。有人在群里反映,饭菜送到房间的时候已经是冰凉的,老人孩子吃不了。工作人员就安排,着急的先送餐。
酒店安排的餐饮
之前老有人想回去,我们群主就一直安慰、安抚,劝说大家静下来在这里隔离。群主也是武汉人,感觉年纪不大。有时候看到有人在群里发有点负面的信息,她就会挺着急的,用“正能量”刷屏。有的人反感,但我想别人图啥,大家都是陌路相逢,相互帮忙,相互鼓励,多一点体谅,多一点理解,大家都安全才是真的安全。
我也会在群里说,现在走到哪里都不安全。咱们出去,别人都怕死了,万一满大街乱晃,双方矛盾激化,也挺麻烦。还有人想不守规矩,坐上火车,到武汉说服工作人员让他们中途下车,我觉得这种事是不对的,会扰乱秩序。
我也经常在群里说,在家里隔离,跟在西双版纳隔离,没有差别。武汉是疫区,万一我们在回去的路上感染,或者感染别人,都很麻烦。
最近两天,群里的氛围明显平静多了。有人说,等疫情过了,以后还想来云南。
我家有两个亲人在抗击肺炎的一线,一个在中南医院急诊科,另一个在武汉市第八人民医院上班,我经常跟他们交流,交流的多了,我反而很淡定。
我能理解别人的态度。在来安置点之前住的酒店,我们下楼的时候,服务员赶紧戴上口罩,看到我上去就把口罩拿下来。这种时候,别人感到害怕、担忧甚至反感,是可以理解的。
安置点周围的风景挺美的,我每天和儿子看剧看电影看小说,玩游戏。我们都觉得,少发点牢骚,安静待一下挺好的。等到爆发的高峰期过了,应该就能出门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