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澳关系不缓解，这次是葡萄酒，下次是谁？

首先是大麦，其次是牛肉，现在轮到葡萄酒。

风暴之前总有一段“于无声处”式的平静，让人错把酝酿当作平息。前一段时间，从澳大利亚总理到外长言辞中透露的“无意破坏中澳关系”的信号，让人以为风向已有所变化。

但上周，中方对从澳大利亚进口葡萄酒实施反倾销调查的消息一出，所有人就都明白了，一切离结束可能还很遥远。

整个澳大利亚的葡萄酒行业陷入一片“慌乱”之中。因为本次发起的反倾销调查，很可能会导致澳大利亚葡萄酒被征收高额进口税，从而在华市场失去对欧洲和美洲葡萄酒的竞争优势。

在媒体大量报道了商务部的官方消息后，澳大利亚贸易部长西蒙•伯明翰（Simon Birmingham）随即发布公告，称中方采取的措施“令人非常失望与费解”。事实上，澳洲相关官员在几天前就已得到该消息，并对澳大利亚当地的葡萄酒商进行了警告。

而作为澳大利亚最大也是唯一上市的葡萄生产企业，受此消息影响，富邑集团（Treasury Wine Estates）的股票连续两天重挫，跌幅超过20%。众所周知，富邑旗下的奔富（Penfolds）和沃尔夫•布拉斯（Wolf Blass）等红酒品牌近年来在华的销售都非常旺盛。

看起来，富邑似乎是这新一轮的争端中最大的受害者。事实上呢？

大型动物的争斗中，首先被踩死的往往是蚂蚁。

澳中紧张的关系并没有缓解

新冠疫情以来，由于两国之间在外交上摩擦不断，双边贸易也陷入僵局。虽然在公开场合，澳大利亚不少政客称，中方对大麦、牛肉的禁令与政治紧张局势无关。然而本次对澳大利亚葡萄酒发起反倾销调查，表明双方在外交上并没有取得新的进展。

目前澳大利亚约有1/3的农产品销往中国，而澳大利亚农业从未如此依赖中国单一市场。因此，中方这一系列举动不仅让所有澳大利亚农产出口商感到紧张，也对澳大利亚政坛是某种程度的施压。

值得注意的是，商务部表示，是收到当地葡萄酒业的投诉，称澳大利亚生产商将产品倾销到中国大陆，并获得了政府补贴。

鉴于疫情严重打击了中国许多贸易伙伴的经济，因此中国出口市场需求减弱。在这样的背景下，中国正在寻求促进本土葡萄酒产业的发展，并更多地致力于提高大众消费品的本土销售。

另有知情人士说，新冠疫情对中国本地红酒销售产生了不利影响。因为，一般情况下，消费者大多是在公共场合而不是在家喝红酒。

而澳大利亚的葡萄酒行业对于这场“突如其来”的打击，缺乏心理准备。澳大利亚葡萄与葡萄酒公司首席执行官托尼•巴塔格莱尼（Tony Battaglene）就表示，他对中国启动反倾销调查的决定感到意外。

澳大利亚葡萄酒到底有没有倾销？

对于澳大利亚葡萄酒在华到底是否存在倾销问题，博满金资首席分析师魏睿昊认为，并没有太多证据支持这一观点。

所谓“倾销”，通常是指一个国家生产的产品在海外市场以低于成本的价格进行销售。由于售价过低，该国政府往往会对此类商品给予直接或间接的补贴来保障出口。

而卖到中国的澳大利亚葡萄酒似乎并不存在这一现象。

富邑集团本月发布的财报数据就反映了这一点。该公司的数据显示，亚洲市场利润率是美国的三倍，澳大利亚的两倍。其中，中国市场占富邑亚洲市场利润的85％以上。

利润率高主要受富邑旗下高档葡萄酒品牌所驱动，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奔富（Penfolds）。长期以来，奔富一直受到中国富裕消费者的追捧，推动富邑的整个亚洲市场利润率高达40%。

如此高的利润率，只能说明澳大利亚葡萄溢价高企，显然不是低于成本价的倾销。截至目前，也没有其他国家指责澳大利亚倾销或补贴其葡萄酒业。

联邦政府贸易部长伯明翰则公开表示，澳大利亚葡萄酒在华售价不存在低于市场正常价，也没有得到出口补贴。之所以在中国受欢迎，是因为葡萄酒本身品质好。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本次反倾销调查自2020年8月18日起开始，通常应在2021年8月18日前结束调查，特殊情况下可延长至2022年2月18日。如果中国发现澳大利亚有案可诉，则可能在多年未解决后将此问题提交世界贸易组织。

根据有关规定，商务部可以采用问卷、抽样、听证会、现场核查等方式向有关利害关系方了解情况，进行调查。

此外，澳大利亚还被告知，中方正在考虑“对澳大利亚葡萄酒征收反补贴税”，这项调查是为了确定葡萄酒出口商是否从政府补贴中受益。类似的指控部分导致了对大麦的关税，但澳大利亚政府也否认对澳大利亚农民进行了补贴。

调查对澳洲葡萄酒行业“破坏力”多大？

由于中国是澳大利亚葡萄酒近年来主要的海外销售市场，魏睿昊认为本次调查必然对该行业形成巨大的影响。

和许多澳大利亚农产在中国走俏的原因一样，中国中产阶层的崛起，使优质红酒逐渐在中国市场受到追捧。

根据澳大利亚葡萄酒协会的数据，中国有5200万人定期消费进口葡萄酒，使其成为全球最大的酒类进口市场之一。

受益于澳中自由贸易协定，澳大利亚对中国大陆和中国香港的葡萄酒出口额从2015-16年的5.43亿澳元增加超过一倍，达到上一财年的12亿澳元。占澳大利亚葡萄酒出口总值的1/3以上。

这也使中国成为澳大利亚葡萄酒最大且增长最快的出口市场，远超第二名的美国和第三名的英国。

商务部在2015年至2019年之间，曾对澳大利亚葡萄酒业进行了初步调查，结果发现后者确实占据了很大的中国市场份额。

截至5月31日的一年内，按照金额计算，澳大利亚葡萄酒占中国进口总额的37％，远远超过了法国27％的市场份额，并领先于智利13％和意大利6％的市场份额。

然而，对单一市场巨大的出口量既是澳大利亚葡萄酒行业的红利，也同时是隐患。在给客户的一份报告中，投行麦格理（Macquarie）指出：鉴于中国出口市场规模是澳大利亚第二大出口市场的约三倍，因此销往中国的出口量将难以由其他市场重新分配。

事实上，之所以能够在短时间在中国市场迅速提高占有率，是因为相对于其他地区红酒，澳大利亚葡萄酒面临的关税较低。尤其是在澳中自由贸易协定签订以后，澳大利亚葡萄酒的进口关税逐渐降为零；与此同时，由于美中贸易摩擦，美国葡萄酒的关税则超过80％。

如果由于本次调查，澳大利亚葡萄酒失去零关税优势，无论是“旧大陆”的法国、西班牙红酒，还是同为“新世界”的美国、智利红酒，要攫取一部分市场份额并非难事。

不过，魏睿昊指出，调查至少有12个月，在这期间澳大利亚葡萄酒行业还是会继续与中方维持现有的贸易。

此外，有迹象表明，随着中国经济的复苏，年初下降的葡萄酒进口需求又出现回升。

而供给端方面，受干旱、林火和其他极端天气事件影响，今年的澳大利亚酿酒葡萄收成创2013年来最低水平。

澳大利亚一些葡萄酒企业也开始开拓新兴的出口市场。据悉，近阶段来自丹麦、印度尼西亚和新加坡的需求出现了显著的增加。当然，这些市场的总和都并不足以与整个中国市场相提并论，但弥补了一部分的需求量。

需求仍在，供给下降，澳大利亚葡萄酒短时间内还不至于出现滞销、囤积的情况。但长期而言，这次反倾销调查势必影响整个行业的增长前景。

取代壁垒越高越安全

就在反倾销调查公布后，市场已经开始猜测，下一个面临贸易打击的澳大利亚出口商品会是什么。

在魏睿昊看来，这取决于该商品的可取代性。

澳大利亚对华出口的商品中，绝大多数，都是原料或粗加工产品。如大麦、牛肉，在全球同质化的可取代品非常多，并没有显著的竞争优势，因此“最容易被下手”。

能够例外的恐怕主要是资源类产品，以铁矿石作为明显。全球能稳定提供高品位和产能的国家仅有澳大利亚。尽管巴西铁矿的质量和产量可与澳大利亚媲美，但当地目前的疫情和长期的社会稳定度，以及成本都仍无法与澳大利亚相比。为了在疫情后尽快实现工业复苏，中国对铁矿石巨大的需求量，使其不会在这个领域让澳大利亚“难受”。

遗憾的是，葡萄酒产业和其他澳洲出口农业和食品类产品类似，并非无可替代。但葡萄酒的品牌效应要高于一般的农产品，尤其是中高端品牌，如前文提到的奔富，该品牌的 一些高端产品甚至被认为有收藏价值，可取代性就会低一些。 

具有类似特征的商品，还有被视为下一个“制裁”目标的奶粉。尽管欧洲、美国都有大量同类型竞品，但A2、贝拉米等品牌多年来在中国市场建立的品牌形象，仍旧能够为公司保障一部分市场需求。

富邑并非最大受害者

对于许多普通投资者而言，会更为关心这场波谲云诡的外交与贸易的对抗中，对投资市场会有哪些影响。

魏睿昊认为，富邑免不了受到这次调查的影响，但并非最大的“受害者”。它的股价大幅跳水，只因为它是唯一上市的葡萄酒企业，能够反应市场的预期。

尽管中国市场对于公司未来业务增长至关重要，可如果“近距离”分析富邑的全球业务，就会发现，这次调查对公司的影响未必如外界猜测那么严重。

首先，富邑的业务遍布全球各地，如果从市场规模来看，其在美国的销量是包括中国在内的整个亚洲地区（包含：中国大陆、中国香港、新加坡、马来西亚等）的两倍左右。

其次，在中国市场，近年来低于20澳元一瓶的中低端澳大利亚葡萄酒进口量已从峰值下降，反而是中高端葡萄酒的需求持续增长。

富邑旗下的葡萄酒品牌低端、中端和高端产品线齐全。公司旗下利润最高，在华知名度最高，也是最有价值的奔富品牌主要走高端路线，其在中国乃至全球市场上的定位更接近奢侈品，部分产品线甚至属于收藏品（collectables），购买者的价格敏感度较低，高关税对销售额的影响不会太显著。

那么，谁才是真正的受害者呢？

如果了解澳洲葡萄酒生产行业的组成，就会发现这是一个集中度较低的行业，虽然有着四大葡萄酒生产商，但四大葡萄酒生产商总体的市场份额仅占31.2%左右。

在过去十年中，随着行业主要玩家对葡萄园的收购与分拆，行业集中度处于波动之中。过去五年，小型葡萄酒生产商的数量和收入都强劲增长。

高额关税更容易对一些品牌效应有限，主要靠性价比高获得销量的中低端酒品产生影响。所以，未来“受打击”最大的恐怕是那些在澳洲从事葡萄酒相关行业的中小型企业，其中包括了大量的进出口贸易商和小型酿酒厂、酒庄。

前几年，澳大利亚曾一度出现酒庄投资热潮，不少华人投资者参与其中，他们往往对葡萄种植和红酒酿造以及市场推广与销售并不太专业，因此一些企业处于利润非常有限甚至亏损经营的地步。

高额的关税可能会成为导致这些小品牌在竞争激烈的中国市场上彻底丧失竞争力；而且在现金流下滑的同时，由于葡萄酒行业本身收入的下降，他们拥有的土地价值也存在减值风险。

澳中贸易的未来在哪里？

有专家认为：从严格意义上讲，一场贸易战要求双方实施相互制裁，澳中之间更像是一场单方的贸易打击。诸如葡萄酒，中国是不少澳大利亚出口产品的最大买家，可其中多数产品在国际上并非不可替代。

澳大利亚官方不断否定，认为澳大利亚没有与中方的贸易争端。贸易部长伯明翰也曾表示，尽管已经几个月未能和商务部长通电话，但他相信两国可以在共同关切领域合作。这也证明：澳大利亚在贸易上缺乏反制中方的手段和途径，只能被动应对。

不过从最近几天澳大利亚政府的“动静”来看，似乎也在寻求“反击”。

在反倾销调查公布后的第三天，传出消息：联邦政长乔什•弗里登伯格（Josh Frydenberg）否决蒙牛乳业6亿澳元收购乳品公司Lion D&D的计划。

而今天（8月27日），总理莫里森宣布，联邦政府正在寻求实施“一票否决权”，可以以有损国家利益为由，推翻州/领地政府、地方议会、以及大学高校和他国政府达成的一系列协议。维州和中国政府就“一带一路”达成的合作协议也包括在内。

莫里森准备通过立法否决维州的一带一路备忘录，图/ABC News Ian Cutmore

对于普通投资者而言，中国消费崛起确实是一个重要的投资主题。尤其是在全球疫情蔓延的背景下，中国率先的经济复苏，让整个市场充满了吸引力。

但是由于双边关系的紧张，任何押注亚洲市场，尤其是中国市场高增长的澳大利亚公司（如富邑），都面临一定程度的地缘政治风险。

矿业公司情况似乎好一些，除了产品本身的稀缺性，Fortescue、力拓（Rio Tinto）等在其股份登记册和资产所有权结构中都有中国公司的存在，也保障了某种程度的贸易安全性。

然而，“一票否决权”恐怕增加了中方入股澳大利亚企业的难度。哪怕一些葡萄酒公司有心，结果可能也如Lion D&D一样“无力”。

但魏睿昊认为，对于葡萄酒反倾销调查，也不用过度悲观。一年以上的调查时间中可能会发生很多情况。如果澳中关系好转，也不排除最终裁定倾销不成立。

澳中关系的本质是美中关系的延伸。而美中关系最大的变数，就是11月初的总统大选。这场选举不仅会影响未来的全球国际关系，同样也有可能改变澳中之间的外交和贸易往来的现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