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鱿鱼游戏》现象剖析：外语字幕片是否迎来风靡全球的新时代（组图）

2020年韩国导演奉俊昊以《寄生虫》（Parasite，另译《上流寄生族》/《寄生上流》）一片赢得奥斯卡最佳影片的时候，他在台上说，“如果你克服电影院银屏上一英寸高的字幕障碍，你会发现更多更棒的电影。”

Netflix推出的《鱿鱼游戏》在全球各地热播引发关注

西方电影观众过去很少看非英语电影，更糟糕的是，他们可能会看美国改编翻拍的外国电影。

短短不到一年，奉俊昊当时的愿望就实现了。

过去几个月里除非你住在荒岛上，过着没有互联网的日子，或是参加与外界隔绝的真人实境秀，否则你不会没有听说过《鱿鱼游戏》（Squid Game）。这个在网络流媒体Netflix上面热播的韩国电视剧，全球收视观众超过1.4亿人，成为Netflix收视率最高的节目。

如果你在10月底参加了万圣节派对，你一定看到许多人打扮成剧中人物，不论是绿色运动服或是粉色连身服加上面具。

《鱿鱼游戏》带来的“椪糖挑战"在TikTok上就掀起热潮

从韩国首尔到英国伦敦，《鱿鱼游戏》的触角伸展到全球各地。过去几年也有一些电视剧走红全球的现象，例如Netflix播映的《养虎为患》（Tiger King）就在新冠疫情第一次封城期间让许多呆在家里的人连续追剧，这股热潮甚至蔓延到社交媒体引发讨论。而在新冠疫情之前，也有《怪奇物语》（Stranger Things）和《权力游戏》（Game of Thrones）等电视剧造成一股文化风潮。

和上述那些风靡一时的电视剧相比，《鱿鱼游戏》卷起的热潮更加不容易，因为要让全球观众接受这部电视剧，观众还必须跨越奉俊昊所说的“一英寸高的字幕障碍”。英国估计有数千万的观众跨越字幕障碍看了《鱿鱼游戏》，而且据说大部分英国观众看的是韩语发音配英文字幕的，就像导演黄东赫所希望的那样，而不是观看英语配音的版本。

过去也有非英语电影获得西方电影奖的殊荣，例如《寄生虫》，吉列尔莫·德尔托罗（Guillermo Del Toro）的《潘神的迷宫》（Pan's Labyrinth），还有李安导演的《卧虎藏龙》（Crouching Tiger Hidden Dragon）等，这些非英语电影本身就是杰出的电影作品，有没有赢得西方电影奖项并不影响其艺术杰作。但是《鱿鱼游戏》在全球各地取得了主流知名度，这是其他非英语电影或电视作品从未获得的成绩。

《鱿鱼游戏》向观众们提出了一个问题：是什么让这部电视剧在2021年如此风靡全球，打破西方观众对非英语片内容的犹豫和难以接受？《鱿鱼游戏》的成功对2022年和未来的电影电视意味着什么？是昙花一现的流行文化，或是非英语片称霸全球的黎明？

消除文化隔阂

美国西雅图的文化评论员戴维·陈（David Chen）表示，过去他成长年代能看到像《鱿鱼游戏》这样的作品唯一的方式就是通过一些非法的盗版网站和品质很差的DVD，“但是现在和以前不同了，现在这已经是一个巨大的娱乐市场，”戴维·陈也是很受欢迎的娱乐播客主持人，他提出了一个很有力的观点，10年或20年前，西方主流市场不可能像现在这样那么容易在Netflix上面就能看到《鱿鱼游戏》，《鱿鱼游戏》也不可能取得如此的成功。

在网络流媒体出现之前，大部分的电视频道很少有机会播出非英语节目，《鱿鱼游戏》最多最多也不过就是作为热门影集出版套装DVD发行，而绝对不会有现在这样的成绩。在2000年代初期网络流媒体电视尚未成熟的时候，当时人们喜欢购买套装DVD，将整套电视剧搬回家日以继夜煲电视剧。

韩国电影《寄生虫》获得奥斯卡最佳影片

西方观众很少有机会接触到非英语作品，很大原因是因为主流片商和电视台认为西方观众不喜欢看影片时还要阅读字幕，“片商宣称观众不喜欢阅读字幕，因为读字幕太累人，让观众分心不能专注看剧，但我们每天都在阅读文字，在手机上，在生活任何其它方面上，所以我认为这个观点很奇怪。”为《寄生虫》翻译英文字幕，住在首尔的影评人作家帕奎特（Darcy Paquet）表示。“多年以来，字幕存在一个形象问题，在想像中以为人们不喜欢看字幕。”

《鱿鱼游戏》的成功表明字幕并不是问题，或至少不像人们认为的那么严重，这也消除了那个看不见的文化把关人，传统电视平台上，一天就只有24个小时，制作节目再多也不能播出超过24小时，但是对Netflix网络流媒体而言，他们的平台上空间无限大，任何网络流媒体理论上都可以把所有内容都放到平台上供全球观众自行选择内容观看。Netflix 2016年在韩国推出之后，已经委托当地团队创作了80个在地节目，所有节目都通过字幕或配音向全球观众播放。

Netflix的内容负责人萨兰多斯（Ted Sarandos）2018年时表示，“如果下一个《怪奇物语》来自美国以外国家那就会很有趣，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像那样风靡全球的电视剧来自好莱坞以外的地方。”很明显的Netflix不只是说说而已，该网络流媒体平台已经悄悄地在各地市场制作像《鱿鱼游戏》这样的原创影集，例如西班牙的《纸钞屋》（Money Heist），以及德国的《暗黑》（Dark），并为其进入全球市场创造条件，提供必要工具。

西班牙剧《纸钞屋》走红Netflix

“网络流媒体很认真地把其他国家的节目重新包装，让这些节目更容易让其他观众接受，”戴维·陈表示，他指出《鱿鱼游戏》的成功是这类尝试的最终成果，可以说，在那之前的《纸钞屋》、《暗黑》，法国的《亚森·罗宾》（Lupin）都为《鱿鱼游戏》的成功铺平了道路。

《鱿鱼游戏》证明了不一定要说英语才能打进英语系国家，现在一些熟悉产业的专家认为，Netflix和其他网络流媒体竞争者会进行更快更多的投资在其他国家制作并行销更多非英语内容。Apple TV+最近就大力宣传首部原创韩国影集《Dr Brain》，该片由《寄生虫》韩国影星李善均主演。“在六个月之前，Apple TV+可能不会那么大力宣传这部影集，但在《鱿鱼游戏》爆红之后，情况变得完全不一样了。”

更多韩国原创影集

《鱿鱼游戏》走红之后最明显的效应就是更多的韩国原创内容被推升到全球舞台上。市场是存在的：10月底英国《卫报》一篇报道告诉读者如果你喜欢《鱿鱼游戏》的话，还可以看哪些韩国电视剧，该片文章是《卫报》网站前10名阅读内容，其他前10名最多阅读文章包括脸书内部泄漏文件以及英国面临再度封锁危机，可见读者对韩国原创内容的关注程度。

“观众对韩国原创内容的兴趣上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帕奎特表示，这是一个经过“长时间逐渐形成的过程”，从20多年前韩国导演朴赞郁的《老男孩》（Oldboy）就开始了。“很久以前就有一些电影打动了部分外国观众的心，但过去这一、两年感觉变化更大，未来一定会有更多。”

熟悉网络流媒体的专家表示，好莱坞电影电视制作经过新冠疫情重创尚未完全恢复，网络流媒体会推出更多韩国节目乘胜追击，并确保他们的平台上随时都有新的内容。“每个人都想做出下一个《鱿鱼游戏》，网络流媒体大笔投资韩国原创内容，在短期缺少原创内容的情况下，网络流媒体会购买现有的，但西方观众没看过的韩国片。”

网络流媒体平台上面韩国节目占据的版面已经越来越明显，Netflix的韩国剧《地狱公使》（Hellbound）就获得大量曝光，在用户的推荐名单上面显著位置，这在《鱿鱼游戏》之前是不太可能出现的，《地狱公使》后来也超越《鱿鱼游戏》，成为Netflix 11月收视率最佳节目，首映后就在80多个国家夺冠。

2016年韩片《尸速列车》叫好又叫座

韩国电影电视近年来逐渐崭露头角，《地狱公使》导演延尚昊，早在2016年就拍出了叫好叫座的僵尸惊悚片《尸速列车》（Train to Busan），该片在韩国和亚洲各地上映后取得票房佳绩，慢慢的口耳相传也获得西方观众的好评，在2020年拍摄续集，如今还等着美国重新翻拍。

过去五年来，韩国的电影电视越来越受到全球市场瞩目，导演延尚昊最近在接受《时代杂志》访问时表示，“韩国内容在过去10到15年之间逐渐赢得全球观众的信心……看起来可能很突然，但我相信许多电影电视工作者能够凭着高品质内容在全球市场上逐渐累积声誉，我觉得这引爆了观众的兴趣。”

在《寄生虫》奥斯卡夺冠之前，韩国片《燃烧》（Burning）就成为首部入选奥斯卡最佳外语片最后九部名单的韩国电影作品，在那之后，《米纳里》（Minari）也获得西方电影奖的肯定，该片虽然属于美国电影，但本质上都是韩国人创造，描述韩国家庭移民的经验。与此同时，最新的伦敦韩国电影节（London Korean Film Festival）推出的60部新旧韩国电影也吸引了破纪录的观众。

韩国流行音乐偶像团体"BTS"风靡许多少女乐迷

帕奎特表示，韩国电影在国外获得成功可以说是更广泛的文化传播的其中一部分，《纽约时报》首尔记者崔相焄写道：“这个国家的名声由汽车和手机定义，来自于现代汽车和LG等大型企业。”现在出口的则是文化，像《寄生虫》、《鱿鱼游戏》等电影电视，还有风靡各地少男少女的韩国流行音乐“BTS”和“Blackpink”等偶像团体。“韩国流行音乐让世人更加注意到韩国，连带也注意到韩国电影电视节目，”帕奎特表示。每次成功的出口带动了韩国艺术和娱乐更多的投资，《鱿鱼游戏》是迄今为止最成功的出口品，可能会让投资爆量成长。

《鱿鱼游戏》成功带来的影响可能不仅限于韩国的电影电视节目而已，纵观整个电影电视圈你就会发现《鱿鱼游戏》不只是将字幕带进英语观众里面，最近的漫威电影《尚气与十环传奇》就是新冠疫情以来第一部全球票房超过四亿美元的电影，在美国上映前五天票房就突破一亿美元，而且该片还有许多汉语对话配英文字幕。

改编自林-曼努尔·米兰达（Lin-Manuel Miranda）音乐剧的电影《身在高地》（In the Heights），也相同的获得了英语观众的欢迎，该片许多对话和歌曲都是以西班牙语为主，反映出电影描述的拉美社区生活，但观众丝毫不以为意。

业界分析人士认为，这反映出更全球化的流行文化视野，在2021年你打开收音机不需要多久就可以听到拉丁情歌，或是BTS偶像团体的韩国流行音乐，这两者都在排行榜上占据显著位置，而且也吸引无数英语观众购买他们的演唱会门票。

“通过互联网，现在的乐迷跨越国界，跨越语言的隔离，这是前所未有的，”一名消息人士表示，借助像TikTok这样的社交媒体平台，流行文化不断的在国际使用者之间快速传播。《鱿鱼游戏》带来的“椪糖挑战”在TikTok上就掀起热潮，短短的视频快速累积5800万次观看，也带动了《鱿鱼游戏》的风行。

翻译量能不足

2022年，你将会看到更多的非英语内容从各个方面出现在你眼前。这已经产生了翻译人员不足的效应，影片制作公司表示因为需求突然增加，他们的字幕翻译量能严重不足，“没有人去翻译，没有人去配音，没有人去混音，整个业界资源严重不足，”娱乐产业最大的字幕和配音公司SDI的负责人戴维·李（David Lee）表示。

即使是《鱿鱼游戏》也有翻译不准确的问题，有影迷就指出该剧的英语字幕翻译不准确的例子，这些错误可能和翻译量能不足有关，导致品质不佳，据业界知情人士指出，Netflix对韩语翻译成英文字幕“每分钟支付13美元”，而且这笔费用中最终落入译者口袋的金额更是少得可怜。

图像来源，REUTERS

《鱿鱼游戏》的商业价值可能会在这方面做出贡献，据Netflix估计，该剧已经为其创造了将近九亿美元的价值，帕奎特希望未来在翻译字幕和配音方面的投资也能有所提高，“要在短暂出现的字幕中表达出那么多韩语原意并不件容易的事，制作翻译字幕和配音需要很多时间才能做得好，而字幕和配音对于观众的体验至关重要，你需要更多资源，更多的预算来做。”

翻拍的终结

美国电影工业重要人物，剧本网站“The Black List”创办人莱昂纳德（Franklin Leonard）不久前在推特上写道：“如果是在几年以前，《鱿鱼游戏》只会是一个美国翻拍电影的好题材而已。”他说要是在十年前，观众可能看不到原创的韩国电视剧，而是看到美国翻拍的版本，例如在2000年代初期，美国翻拍许多亚洲恐怖片就非常盛行一时。

从理论上来说，《鱿鱼游戏》可能会终结美国翻拍电影的趋势，该剧打破字幕和语言的限制，显示观众愿意观看原创的版本，那干嘛还要费劲找来一批英美演员重演一次呢？

“翻拍的理由变得更少了，”戴维·陈表示，“以《鱿鱼游戏》为例，有没有可能出现美国翻拍版本呢？可以理解，但我相信很多人会觉得那么做没有意义。”翻拍电影有时候是必须的，例如存在文化上的差异，或是观众没办法接触到原创的内容，香港电影《无间道》被美国好莱坞翻拍就是一个例子，“把故事整个搬到美国波士顿黑帮，设定了一个新的地点，对电影有新的价值，但翻拍电影有必要的理由和能赚钱的情况越来越少。”

《鱿鱼游戏》将要开拍第二季节目

《鱿鱼游戏》是否能终结翻拍电影还有待观察，有趣的是，Netflix正在制作《纸钞屋》的韩国翻拍版本，HBO Max也在制作《寄生虫》的电视衍生版本，美国似乎还是有其市场，好莱坞翻拍的《尸速列车》也在进行，导演延尚昊表示，“翻拍电影与其完全忠于原著作品，不如看看能否创出新意，否则直接看原作不就可以了吗？”

但是可以确定的是，《鱿鱼游戏》剧中探讨的中心思想将会继续在世界各地的电影电视中持续出现，不论是什么语言或是什么国家。“《鱿鱼游戏》说的是资本主义，在我们这个受困于新冠疫情、财富不均和各种不平等现象的世界里，这样的故事打动人心是有其理由的，”戴维·陈表示。

《鱿鱼游戏》掀起的风潮短暂时间之内还不散去，就像剧中角色竞赛到生命终结一样，而且《鱿鱼游戏》已经决定要开拍第二季节目，它对电影电视带来的影响还会继续到2022年和更久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