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2000块自杀的卡车司机，白死了（组图）

2000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数字。如果量化，它可能是一个性价比很高的手机，一个游戏机，一双鞋，一件羽绒服。

但最近，有人却因为2000块决定去死。是的，最近大家应该也听说了。这个人就是卡车司机金德强。最近我一直在关注老金的事情，他想要通过自己的死，改变系统的不公和失误。然而最新的新闻显示，老金，白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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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块

逼死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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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5号中午，51岁的货车司机金德强在河北唐山喝下农药，抢救无效死亡。他在遗书里写下了自己选择去死的原因。

△ 金德强遗书

在遗书里，看得出来他的家庭并不是很好。父亲在他9岁时去世，母亲把他和12岁的哥哥拉扯大。如今51岁，没挣多少钱，一身病，感觉自己活不长了。在被罚款2000后，他决定去死。可他还在极力维护自己的尊严。他说“我不是不值2000块，我是想为广大卡友说句话。”最后他还告诉孩子：“别学我窝窝囊囊过一辈子”。

这个平凡的人在自杀前，还在谴责自己的无能。他的文化不高，遗书里错字不少，还是让我落泪。除了同情，我更好奇的是：他到底为什么被罚2000块？罚得对吗？他说“为卡友说句话”到底指什么呢？虽然卡车司机，是一个距离我们很远的职业，但2021年，还有人为2000块自杀，我无法坐视不理。了解之后，我才发现，他并不是为了2000块，而是为了尊严。因为这2000块，本不该罚的。

—02.

系统之恶

事情是这样的。自杀当天，金德强进入了唐山丰润区超限站接受路警检查。超限站是什么？这是公路上的检查站，用来检查运输车是否符合道路运输管理规定，比如是否超载、超长、超宽、超高等等。在例行检查中，工作人员告诉金德强，他的北斗掉线，要罚他2000块。北斗是什么呢？全称叫北斗车载终端。这是交通部门要求重型货车必须安装的定位系统。目的是为了跟踪车辆行驶轨迹，防止司机疲劳驾驶、超速等等。那么，金德强的北斗掉线，真的应该罚2000块吗？我去查了查资料。

根据《道路运输车辆动态监督管理办法》第五章第37条规定：道路运输经营者使用卫星定位装置出现故障不能保持在线的运输车辆从事经营活动的，由县级以上道路运输管理机构责令改正。拒不整改的，处800元罚款。第38条规定：破坏卫星定位装置以及恶意人为干扰、屏蔽卫星定位装置信号的；伪造、篡改、删除车辆动态监控数据的，有以上情形之一的，由县级以上道路运输管理机构责令改正，处2000元以上5000元以下罚款。

简而言之，当北斗出现故障并拒不整改的，罚800。故意破坏北斗系统的，罚款2000。对金德强的2000元罚款的依据，显然是判定他恶意破坏卫星定位装置。但在整个事件中，我们丝毫不知道看到这个判定是从何而来的。

事实上，北斗掉线的原因，有很多。的确有一部分司机为了躲避监控，故意破坏了设备。但在使用过程中，也会因为山路出现偶尔信号不强，掉线的情况。快手里一位卡车司机@走南闯北的老三，就说过北斗系统：显示屏亮着也可能存在掉线情况。很难自行甄别机器是否掉线。这些卡车司机，文化水平不高，年龄不小。

买一个智能手机，都要让年轻人教他们怎么下载APP，怎么清理内存。如此高科技的北斗系统，又怎么让他们甄别是否掉线？更何况他们开车常常是在行进中，要关注路况，哪里来的精力再去甄别一个本就质量不合格的系统呢？除了信号差，机器质量不合格，也有可能会导致掉线。大家可能不知道，虽然北斗系统是交通部强制要求安装的，但提供北斗行车记录仪的供应商大多是贴牌生产，没有技术专利等知识产权。

交通运输部公布了关于北斗导航车载终端的抽查数据，抽样合格率仅为70.4%。相当于三台机器中，就有一台不合格。有时候北斗已经掉线了，但是灯还亮着，司机又怎么辨别它是否掉线？北斗定位是个好东西，能够监管司机安全驾驶。但在现实操作层面，这个玩意儿，成了卡车司机的紧箍咒。比如，安装北斗就是一笔不小的费用，而且这笔费用并没有统一标准。有人三四千，有人几百块。

△ 收费标准不一

除了安装费，每年还有500元-1000元的服务费。可交了钱，却无法保证机器正常运转，一旦出现问题，又要面临高昂的罚款。

△ 还得祈祷千万别掉线

北斗还会强制司机四个小时休息一次，看似非常合理。但在现实情况中，操作起来犹如痴人说梦。在卡车司机论坛里，很多人都有过抱怨：

△ 四小时的不可能

有些国道山路漫漫，司机找不到休息站，无法四小时休息该怎么办？马上到四小时，前方堵车，司机不能关北斗，也不能开车该怎么办？……北斗定位是好的，制度是好的，在现实层面，对很多卡车司机都说，这个玩意儿，却是为了罚款而存在的。金德强真的是为了2000块自杀的吗？并不是，他想用自己的离世，揭开系统之恶。然而，他失败了。前天，最新的通报给了出来。这份通报丝毫没有给出金德强破坏北斗系统的证据。

△ 最新通报大意就是说，罚得没错，死是自杀。金德强，很可能白死了。

—03.

底层劳动者的

九九八十一难

2000块，对金德强们来说意味着什么？大家可能不太清楚。卡车司机这个行业，听起来一个月少则一万，多则两万。0首付、两年免息，拿着证件办理，立马就能上路。但是一辆卡车的费用40万，加上税、保险、配件、全款买车47万。能一下子拿出47万全款买车的人，谁会去开卡车呢？如果贷款三年，一辆卡车需要49万。背

着近50万的贷款，就意味着司机必须一刻不停地跑，才能在三年内还清贷款。但你以为还完贷款就能挣钱了吗，并不是。卡车行业面临着折损和更新换代的问题， 为了达到每隔几年都要出台新的机动车污染物排放标准，不符合排放标准的卡车都要被淘汰。

△ 一直在还贷款的卡车司机

所以可能你今年买的车，过些年就要面临报废、限行、贬值的情况。一年的运营费用，加在一起需要100万。

 △ 一年运营费用除去保养车辆和日常运营的成本，其实收入少之又少。

尤其是疫情影响之下，很多地区和行业运费降低的情况，导致司机收入锐减。很多司机都表示：货少了、运价降了，收入也少得多。虽然卡车司机的生活已经很艰难了，但有时候，他们还会成为别人眼中的猎物。跑一次车不仅可能颗粒无收，还得倒贴。有一种犯罪团伙叫“油耗子”。他们专门趁着司机休息的时候，来偷卡车的柴油，两分钟就能抽干一箱油。等到司机反应过来，一趟运输的利润几乎都折进去了。

而大部分司机因为人生地不熟、送货时间紧，只能吃哑巴亏。所以，有些跟车的卡嫂，为了防止油箱被盗，会专门睡在油箱上。毕竟从车、货到油，每一项都丢不起。中国有三千万卡车司机，大概两千五百万卡嫂。马不停蹄地在外跑车还贷款，这并不是一个卡车司机一个人的事情，而是整个家庭都需要面临的问题。有时候一起上路的，并不只是货物，还包括怀孕的妻子、哺乳期的妻子和慢慢在路上长大的婴儿。

卡嫂的生活，不止做饭洗衣服那么简单。她们同时承担起了妻子、合作伙伴、甚至司机的工作。

快手一位@¥卡嫂¥ 的用户，和丈夫一起跑过川藏线、去过云贵川……

在西藏遇到高原反应，她形容和生孩子一样难受；

遇到突发状况，夫妻俩就睡在半山腰上；

平时两个人跑，遇到假期，就是带娃上阵。有些货主两天都不给装车，全家人就得在车上等。

没单子的时候，和丈夫一起在路边等，有货的时候一起看着装货、点数、盖雨布，有时候一天都顾不上吃饭。

卡嫂不仅面临多重身份的考验，对她们来说还要面临上厕所、来例假的生理问题。

在车上，一年四季洗头洗脸都只能用凉水。遇到来例假了，卡嫂才舍得花40块找个宾馆住。

和卡嫂一起上路，虽然幸福，但风险也是双倍的。

一对卡车夫妻@开卡车小辉辉吖 去过老挝、跑过新疆……

最终两个人因为在青藏线上高原缺氧，不幸离开了人世。

他们的孩子一个十岁、一个两岁，只能留给了年迈的父母照顾。

—04.

别让系统继续作恶

我知道，高风险、低收益的卡车司机，看起来和我们没有什么关系。

但我们可能忘了，我们日常的快递、新鲜食材、生产资料都是由他们运送。当一个金德强想用生命来引起更多人的注意，那么这件事情绝对不是一个小众群体特有的困难。他的离世也警醒了我们，我们现在的很多科技、制度，落实到实践之中，还有很多的不合理。

也许出发点是好的，但推进过程中的问题并不小。就像当初被困在系统里的外卖员，像被戴上监控手环的环卫工，像每天被996摧残的我们。其实很多职业都或多或少要面临系统之恶。卡车司机并不小众，他有可能是你，有可能是我。我不希望看到一个个金德强一次次“以我血荐轩辕”。至少，不要让他们白白死去吧。